卷五十五 列传第十五_宋书


卷五十五 列传第十五

◎臧焘 徐广 傅隆
臧焘,字德仁,东莞莒人,武敬皇后兄也。少好学,善《三礼》,贫约自立,
操行为乡里所称。晋孝武帝太元中,卫将军谢安始立国学,徐、兖二州刺史谢玄
举焘为助教。
孝武帝追崇庶祖母宣太后,议者或谓宜配食中宗。焘议曰:“《阳秋》,之
义,母以子贵,故仲子、成风,咸称夫人。《经》云‘考仲子之宫’。若配食惠
庙,则宫无缘别筑。前汉孝文、孝昭太后,并系子为号,祭于寝园,不配于高祖、
孝武之庙。后汉和帝之母曰恭怀皇所,安帝祖母曰敬隐皇后,顺帝之母曰恭愍皇
后,虽不系子为号,亦祭于陵寝。不配章、安二帝。此则二汉虽有太后、皇后之
异,至于并不配食,义同《阳秋》。唯光武追废吕后,故以薄后配高祖庙。又卫
后既废,霍光追尊李夫人为皇后,配孝武庙,此非母以子贵之例,直以高、武二
庙无配故耳。夫汉立寝于陵,自是晋制所异。谓宜远准《阳秋》考宫之义,近摹
二汉不配之典。尊号既正,则罔极之情申,别建寝庙,则严祢之义显,系子为称,
兼明母贵之所由,一举而允三义,固哲王之高致也。”议者从之。
顷之,去官。以母老家贫,与弟熹俱弃人事,躬耕自业,约己养亲者十余载。
父母丧亡,居丧六年,以毁瘠著称。服阕,除临沂令。义旗建,为太学博士,参
右将军何无忌军事,随府转镇南参军。
高祖镇京口,与焘书曰:“顷学尚废弛,后进颓业,衡门之内,清风辍响。
良由戎车屡警,礼乐中息,浮夫恣志,情与事染,岂可不敷崇坟籍,敦厉风尚。
此境人士,子侄如林,明发搜访,想闻令轨。然荆玉含宝,要俟开莹,幽兰怀馨,
事资扇发,独习寡悟,义著周典。今经师不远,而赴业无闻,非唯志学者鲜,或
是劝诱未至邪。想复弘之。”参高祖中军军事,入补尚书度支郎,改掌祠部。袭
封高陵亭侯。
时太庙鸱尾灾,焘谓著作郎徐广曰:“昔孔子在齐,闻鲁庙灾,曰必桓、僖
也。今征西、京兆四府君,宜在毁落,而犹列庙飨,此其征乎?”乃上议曰:
“臣闻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,将营宫室,宗庙为首。古先哲王,莫不致肃恭之诚
心,尽崇严乎祖考,然后能流淳化于四海,通幽感于神明。固宜详废兴于古典,
循情礼以求中者也。礼,天子七庙,三昭三穆,与太祖而七。自考庙以至祖考五
庙,皆月祭之,远庙为祧,有二祧,享尝乃止。去祧为坛,去坛为墠,有祷然
后祭之。此宗庙之次,亲疏之序也。郑玄以为祧者文王、武王之庙,王肃以为五
世六世之祖。寻去祧之言,则祧非文、武之庙矣。文、武周之祖宗,何云去祧为
坛乎?明远庙为祧者,无服之祖也。又远庙则有享尝之礼,去祧则有坛墠之殊,
明世远者,其义弥疏也。若祧是文、武之庙,宜同月祭于太祖,虽推后稷以配天,
由功德之所始,非尊崇之义每有差降也。又礼有以多贵者,故传称德厚者流光,
德薄者流卑。又云自上以下,降杀以两,礼也。此则尊卑等级之典,上下殊异之
文。而云天子诸侯俱祭五庙,何哉?又王祭嫡殇,下及来孙,而上祀之礼,不过
高祖。推隆恩于下流,替诚敬于尊属,亦非圣人制礼之意也。是以泰始建庙,从
王氏议,以礼父为士,子为天子诸侯,祭以天子诸侯,其尸服以士服。故上及征
西,以备六世之数,宣皇虽为太祖,尚在子孙之位,至于殷祭之日,未申东向之
礼,所谓子虽齐圣,不先父食者矣。今京兆以上既迁,太祖始得居正,议者以昭
穆未足,欲屈太祖于卑坐,臣以为非礼典之旨。所与太祖而七,自是昭穆既足,
太祖在六世之外,非为须满七庙,乃得居太祖也。议者又以四府君神主宜永同于
殷祫,臣又以为不然。传所谓毁庙之主,陈乎太祖,谓太祖以下先君之主也。故
《白虎通》云‘禘祫祭迁庙者,以其继君之体,持其统而不绝也。”岂如四府君
在太祖之前乎。非继统之主,无灵命之瑞,非王业之基,昔以世近而及,今则情
礼已远,而当长飨殷祫,永虚太祖之位,求之礼籍,未见其可。昔永和之初,大
议斯礼,于时虞喜、范宣并以渊儒硕学,咸谓四府君神主,无缘永存于百世。或
欲瘗之两阶,或欲藏之石室,或欲为之改筑,虽所秉小异,而大归是同。若宣皇
既居群庙之上,而四主禘祫不已,则大晋殷祭,长无太祖之位矣。夫理贵有中,
不必过厚;礼与世迁,岂可顺而不断!故臣子之情虽笃,而灵厉之谥弥彰;追远
之怀虽切,而迁毁之礼为用。岂不有心于加厚,顾礼制不可逾尔。石室则藏于庙
北,改筑则未知所处,虞主所以依神,神移则有瘗埋之礼。四主若飨祀宜废,亦
神之所不依也,准傍事例,宜同虞主之瘗埋。然经典难详,群言纷错,非臣卑浅
所能折中。”时学者多从焘议,竟未施行。
迁通直郎,高祖镇军、车骑、中军、太尉咨议参军。高祖北伐关、洛,大司
马琅邪王同行,除大司马从事中郎,总留府事。义熙十四年,除侍中。元熙元年,
以脚疾去职。高祖受命,征拜太常,虽外戚贵显,而弥自冲约,茅屋蔬餐,不改
其旧。所得奉禄,与亲戚共之。永初三年,致仕,拜光禄大夫,加金章紫绶。其
年卒,时年七十。少帝追赠左光禄大夫,加散骑常侍。
长子邃,护军司马,宜都太守。少子绰,太子中舍人,新安太守。邃长子谌
之,尚书都官郎,乌程令。谌之弟凝之,学涉有当世才具,与司空徐湛之为异常
之交。年少时与北地傅僧祐俱以通家子始为太祖所引见,时上与何尚之论铸钱事,
凝之便干其语,上因回与论之。僧祐引凝之衣令止,凝之大言谓僧祐曰:“明主
难再遇,便应正尽所怀。”上与往复十余反,凝之词韵铨序,兼有理证,上甚赏
焉。历随王诞后军记室录事,欲以为青州,其事不果。迁尚书右丞,以徐湛之党,
为元凶所杀。子夤,尚书主客郎,沈攸之征西功曹,为攸之尽节,事在《攸之传》。
凝之弟潭之,亦有美誉。太宗世,历尚书吏部郎,御史中丞。后废帝元徽中,为
左民尚书,卒官。潭之弟澄之,太子左积弩将军。元嘉二十七年,领军于盱眙,
为索虏所破,见杀,追赠通直郎。绰子焕,顺帝升明中,为武昌太守。沈攸之攻
郢城,焕弃郡赴之;攸之败,伏诛。
傅僧祐,祖父弘仁,高祖外弟也。以中表历显官,征虏将军、南谯太守,太
常卿。子邵,员外散骑侍郎,妻焘女也,生僧祐,有吏才,再为山阴令,甚有能
名,末世令长莫及。亦以徐湛之党,为元凶所杀。
徐广,字野民,东莞姑幕人也。父藻,都水使者。兄邈,太子前卫率。家世
好学,至广尤精,百家数术,无不研览。谢玄为州,辟广从事西曹。又谯王司马
恬镇北参军。晋孝武帝以广博学,除为秘书郎,校书秘阁,增置职僚。转员外散
骑侍郎,领校书如故。隆安中,尚书令王珣举为祠部郎。
李太后薨,广议服曰:“太皇太后名位允正,体同皇极,理制备尽,情礼弥
申。《阳秋》之义,母以子贵。既称夫人,礼服从正,故成风显夫人之号,文公
服三年之丧。子于父之所生,体尊义重。且礼祖不厌孙,固宜遂服无屈。而缘情
立制,若嫌明文不存,则疑斯从重。谓应同于为祖母后,齐衰三年。”服从其议。
时会稽王世子元显录尚书,欲使百僚致敬,台内使广立议,由是内外并执下
官礼,广常为愧恨焉。元显引为中军参军,迁领军长史。桓玄辅政,以为大将军
文学祭酒。
义熙初,高祖使撰车服仪注,乃除镇军咨议参军,领记室。封乐成县五等侯。
转员外散骑常侍,领著作郎。二年,尚书奏曰:“臣闻左史述言,右官书事,
《乘》、《志》显于晋、郑,《阳秋》著乎鲁史。自皇代有造,中兴晋祀,道风
帝典,焕乎史策。而太和以降,世历三朝,玄风圣迹,倏为畴古。臣等参详,宜
敕著作郎徐广撰成国史。”诏曰:“先朝至德光被,未著方策,宜流风缅代,永
贻将来者也。便敕撰集。”
六年,迁散骑常侍,又领徐州大中正,转正员常侍。时有风雹为灾,广献书
高祖曰:“风雹变未必为灾,古之圣贤辄惧而修己,所以兴政化而隆德教也。尝
忝服事,宿眷未忘,思竭尘露,率诚于习。明公初建义旗,匡复宗社,神武应运,
信宿平夷。且恭俭谦约,虚心匪懈,来苏之化,功用若神。顷事故既多,刑德并
用,战功殷积,报叙难尽,万机繁凑,固应难速,且小细烦密,群下多惧。又谷
帛丰贱,而民情不劝;禁司互设,而劫盗多有,诚由俗弊未易整,而望深未易炳。
追思义熙之始,如有不同,何者?好安愿逸,万物之大趣,习旧骇新,凡识所不
免。要当俯顺群情,抑扬随俗,则朝野欢泰,具瞻允康矣。言无可采,愿矜其愚
款之志。”又转大司农,领著作郎皆如故。十二年,《晋纪》成,凡四十六卷,
表上之。迁秘书监。
初,桓玄篡位,安帝出宫,广陪列悲恸,哀动左右。及高祖受禅,恭帝逊位,
广又哀感,涕泗交流。谢晦见之,谓之曰:“徐公将无小过?”广收泪答曰:
“身与君不同。君佐命兴王,逢千载嘉运;身世荷晋德,实眷恋故主。”因更歔
欷。
永初元年,诏曰:“秘书监徐广,学优行谨,历位恭肃,可中散大夫。”广
上表曰:“臣年时衰耄,朝敬永阙,端居都邑,徒增替怠。臣坟墓在晋陵,臣又
生长京口,恋旧怀远,每感暮心。息道玄谬荷朝恩,忝宰此邑,乞相随之官,归
终桑梓。微志获申,殒没无恨。”许之,赠赐甚厚。性好读书,老犹不倦。元嘉
二年,卒,时年七十四。《答礼问》百余条,用于今世。广兄子豁,在《良吏传》。
傅隆,字伯祚,北地灵州人也。高祖咸,晋司隶校尉。曾祖晞,司徒属。父
祖早亡。隆少孤,又无近属,单贫有学行,不好交游。义熙初,年四十,始为孟
昶建威将军,员外散骑侍郎。坐辞兼,免。复为会稽征虏参军。家在上虞,及东
归,便有终焉之志。历佐三军,首尾八年。除给事中。尚书仆射、丹阳尹徐羡之
置建威府,以为录事参军,寻转尚书祠部郎、丹阳丞,入为尚书左丞。以族弟亮
为仆射,緦服不得相临,徙太子率更令,庐陵王义真车骑咨议参军,出补山阴令。
太祖元嘉初,除司徒右长史,迁御史中丞。当官而行,甚得司直之体。转司徒左
长史。
时会稽剡县民黄初妻赵打息载妻王死亡,遇赦,王有父母及息男称、息女叶,
依法徙赵二千里外。隆议之曰:“原夫礼律之兴,盖本之自然,求之情理,非从
天堕,非从地出也。父子至亲,分形同气,称之于载,即载之于赵,虽云三世,
为体犹一,未有能分之者也。称虽创巨痛深,固无仇祖之义。若称可以杀赵,赵
当何以处载?将父子孙祖,互相残戮,惧非先王明罚,咎繇立法之本旨也。向使
石厚之子、日磾之孙,砥锋挺锷,不与二祖同戴天日,则石碏、秺侯何得流
名百代,以为美谈者哉!旧令云,‘杀人父母,徙之二千里外’。不施父子孙祖
明矣。赵当避王期功千里外耳。令亦云,‘凡流徙者,同籍亲近欲相随者,听之’。
此又大通情体,因亲以教爱者也。赵既流移,载为人子,何得不从;载从而称不
行,岂名教所许?如此,称、赵竟不可分。赵虽内愧终身,称当沈痛没齿,孙祖
之义,自不得永绝,事理固然也。”从之。
又出为义兴太守,在郡有能名。征拜左民尚书,坐正直受节假,对人未至,
委出,白衣领职。寻转太常。十四年,太祖以新撰《礼论》付隆使下意,隆上表
曰:“臣以下愚,不涉师训,孤陋闾阎,面墙靡识,谬蒙询逮,愧惧流汗。原夫
礼者,三千之本,人伦之至道。故用之家国,君臣以之尊,父子以之亲;用之婚
冠,少长以之仁爱,夫妻以之义顺;用之乡人,友朋以之三益,宾主以之敬让。
所谓极乎天,播乎地,穷高远,测深厚,莫尚于礼也。其乐之五声,《易》之八
象,《诗》之《风雅》,《书》之《典诰》,《春秋》之微婉劝惩,无不本乎礼
而后立也。其源远,其流广,其体大,其义精,非夫睿哲大贤,孰能明乎此哉。
况遭暴秦焚亡,百不存一。汉兴,始征召故老,搜集残文,其体例纰缪,首尾脱
落,难可详论。幸高堂生颇识旧义,诸儒各为章句之说,既明不独达,所见不同,
或师资相传,共枝别干。故闻人、二戴,俱事后苍,俄已分异;卢植、郑玄,偕
学马融,人各名象。又后之学者,未逮曩时,而问难星繁,充斥兼两,摛文列锦,
焕烂可观。然而五服之本或差,哀敬之制舛杂,国典未一于四海,家法参驳于缙
绅,诚宜考详远虑,以定皇代之盛礼者也。伏惟陛下钦明玄圣,同规唐、虞,畴
咨四岳,兴言《三礼》,而伯夷未登,微臣窃位,所以大惧负乘,形神交恶者,
无忘夙夜矣。而复猥充搏采之数,与闻爰发之求,实无以仰酬圣旨万分之一。不
敢废默,谨率管穴所见五十二事上呈。蚩鄙茫浪,伏用竦赧。”
明年,致仕,拜光禄大夫。归老在家,手不释卷,博学多通,特精《三礼》。
谨于奉公,常手抄书籍。二十八年,卒,时年八十三。
史臣曰:选贤于野,则治身业弘;求士子朝,则饰智风起。《六经》奥远,
方轨之正路;百家浅末,捷至之偏道。汉世登士,闾党为先,崇本务学,不尚浮
诡,然后可以俯拾青组,顾蔑籝金。于是人厉从师之志,家竞专门之术,艺重当
时,所居一旦成市,黉舍暂启,著录或至万人。是故仕以学成,身由义立。自魏
氏膺命,主爱雕虫,家弃章句,人重异术。又选贤进士,不本乡闾,铨衡之寄,
任归台阁。以一人之耳目,究山川之险情,贤否臆断,万不值一。由是仕凭借誉,
学非为己,崇诡遇之巧速,鄙税驾之迟难,士自此委笥植《经》,各从所务,早
往晏退,以取世资。庠序黉校之士,传经聚徒之业,自黄初至于晋末,百余年中,
儒教尽矣。高祖受命,议创国学,宫车早晏,道未及行。迄于元嘉,甫获克就,
雅风盛烈,未及曩时,而济济焉,颇有前王之遗典。天子鸾旗警跸,清道而临学
馆,储后冕旒黼黻,北面而礼先师,后生所不尝闻,黄发未之前睹,亦一代之盛
也。臧焘、徐广、傅隆、裴松之、何承天、雷次宗,并服膺圣哲,不为雅俗推移,
立名于世,宜矣。颍川庾蔚之、雁门周野王、汝南周王子、河内向琰、会稽贺道
养,皆托志经书,见称于后学。蔚之略解《礼记》,并注贺循《丧服》,行于世
云。